記協前會長曾明財:政大餐廳打工的歲月


曾明財
1981年,我在政大餐廳打工,餐廳員工除兩位漂亮的會計小姐,清一色是外省老芋仔。由於我出身台中眷村,比較了解老芋仔世界,可能是所有工讀生中,極少數能和他們暢談的「小朋友」。

       政大有學生第一餐廳和第二餐廳,我在位於圖書館旁的第一餐廳打工。工讀生每週當班二至三次,中午十一點到一點為午班,下午五點到七點晚班,當班前可先吃一頓有雞腿或魚的大餐,然後開始兩小時清洗餐盤工作。

      餐廳員工從買菜、洗菜、料理、打菜、清洗到善後,都是一票老芋仔。兩個餐廳加起來有十幾個人,都年約六七十歲,而且大部分是單身的樣子。

       多數工讀生都閉不說話,那兩小時低頭認真猛洗餐盤,我則感覺這些老芋仔很親切,看起來跟台中眷村鄰居王伯伯、吳伯伯或封伯伯一模一樣,我也聽得懂各省鄉音。因此沒幾天,就和他們攀談起來了,邊洗邊聊,而且是聊大陸老家、故國山河、對日抗戰以及部隊生涯等。

      當然,多數老芋仔還是很沉默,一直認真工作,不擅和學生那麼熱絡。和我比較談的來的只有兩位,可能也從來沒有學生像我問那麼多話題吧!

      張伯伯六十多歲,留平頭,臉色紅潤,身材不高,人很謙虛,談話溫和平順。他在大陸從軍前唸過書,我們比較常聊他家鄉的人與事。偶而,餐後的午休,我若剛好也沒課,和張伯伯會到外面樹下乘涼,繼續我們的對話,還合拍過一張照片。

      陳伯伯則是大嗓門,年紀比較老,也是平頭,高高胖胖的,有山東人的豪爽個性。他最喜歡和我聊,因為我會用他的家鄉口音對答,而且「抓的住他的感覺!」

    某天中午,接近學生用餐尾聲,就剩我們兩人在洗餐盤,正聊到天南地北,他突然很小聲的說要告訴我一個秘密,要我絕對不能透露。

      原來,他二十歲左右,在家鄉村子強姦了一個女人,當年被抓到是要處死刑的。他當然逃啊!就逃到軍隊當阿兵哥了!後來,和多數老芋仔一樣,跟著老蔣到台灣。從軍中退下來後也是流離失所,一直沒有結婚。

       大四上學期,我仍到餐廳洗餐盤,和指南服務團學弟王正偉同組,旁邊一起工作的仍是這群老芋仔,正偉也跟著我和他們熱絡起來。後來,我不再打工了,到餐廳用餐時,經常會向張伯伯、陳伯伯等人大聲問好,他們都很開心,把我當成好朋友。

      如果,張伯伯和陳伯伯目前還在世,應該都九十多歲了。他們一生坎坷,年輕時來到台灣,離鄉背井,年老孤苦無依,不知風燭殘年之際,行政院退輔會有沒有好好照顧到他們?

      1987年「老兵返鄉」運動,不知張伯伯和陳伯伯是否受惠到?後來有回過大陸老家嗎?還有親戚聯繫嗎?還是貧苦一身,兩袖清風,連回家機票都付不起?或者已經上天堂了呢?

      大學畢業迄今,我一直很懷念那段在餐廳打工的日子,尤其與張伯伯、陳伯伯的交情,沒有統獨、外省本省、國民黨和黨外之分,我們之間只有真誠的友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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