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女鯊口逃生

完全沒有警告訊號,海平面全無危險?象,海水清澈平靜,感覺像在游泳池?,而不是夏威夷可愛島的深海。浪很小,若有似無,我輕鬆地躺在衝浪板上隨波逐流,左手臂任意垂在清涼的水?。當時我還在想,真希望浪趕快大起來。突然間,我看到一抹灰色閃過。

不過是一瞬間的事,一陣強大的壓迫感襲來,我不知被什麼東西快速拉扯了幾下,然後便看到一條五公尺長虎鯊的巨顎罩住了衝浪板前端和我的左臂,周圍海水立刻變成鮮紅色,讓人怵目驚心。我左臂幾乎到腋下齊斷,紅白藍相間的衝浪板也被咬掉半月形的一大塊。



我躺在衝浪板上,看著周邊的水被我的血染紅,但並不驚慌,對鄰近的朋友大聲喊道:「我剛被鯊魚攻擊了。」

我手臂血流不止,但並不像大動脈破裂那樣噴血。現在我知道,像那樣的傷口往往導致動脈回縮收緊。我一遍又一遍拚命祈禱:「祈求上帝幫助我,讓我抵岸。」

霍特脫掉灰色長袖防寒衣。這?的礁石不到一公尺水深,他用防寒衣綁住我的斷臂權充止血帶,讓我緊緊抓住他的泳褲下緣,奮力帶我划向岸邊。拜倫在前面拚命游,趕著上岸打求救電話。

不知過了多久,救護車來了,我還記得警笛聲尖銳刺耳,有人幫我打針,抬上擔架,滑進救護車後面。我記得最清楚的是醫護員對我說的話,他的聲音很輕柔。救護車開出隧道海灘的停車場時,他一直握著我的手,在我耳邊輕聲說:「上帝絕不會離開你或背棄你。」

那天早上我父親已安排好動膝蓋手術,人躺在手術檯上,腰部以下麻醉。整形外科醫生大衛.羅文斯基正準備動刀,急診室護士突然衝進來說:「有緊急狀況。剛送來一個十三歲女孩,被鯊魚攻擊,立刻要用這間手術室。」

父親事後告訴我,在術後恢復室的那段時間,真是度日如年。「我很想運用意志讓雙腿恢復知覺,跑進去看看你的情形。我完全不知道有多嚴重,心?默禱只要縫幾針就可以了。」但他知道,絕不只是縫幾針而已。
媽媽只知道我受傷,但不知詳情。她趕赴醫院途中,好友艾芙琳打電話給她:「雪莉,她失去一條手臂了。」媽媽拋下手機,將車停在路邊,瞪著方向盤上她自己的兩隻手,放聲大哭。

羅文斯基醫生告訴我父母,情況對我很有利:我還年輕,體能狀況很好,傷口整齊,不是不規則的撕裂傷。而且我保持鎮定,讓心跳維持緩慢,因此斷裂的動脈並未快速失血,現場所有人反應迅速也是很大的幫助。

羅文斯基醫生為我動了兩次手術,首先必須徹底清理傷口,因為被鯊魚咬過後的傷口,很容易受感染。接著必須將神經分別切斷,讓神經收縮,以免出現「幻覺疼痛」:由於神經會傳遞訊息到腦部,斷肢的某些部分可能仍感疼痛。然後大部分的傷口就只是包上紗布,觀察幾天以確定沒有感染。


三天後進行第二次手術,用我的一塊皮膚去縫合傷口。

有一天我對父親說:「我要成為世界上最優秀的衝浪攝影師。」我的意思是,我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衝浪了。父親只是點點頭:「我相信你一定辦得到。」又努力擠出一絲笑容。他懂我的意思。

幾天後我想再回去衝浪,但醫生說第二次手術後三、四個星期都不能碰水。這中間我有很多事情要做要想,最重要的是接受自己傷後的現狀。出院後幾天,護士來幫我換藥,這是全家人第一次看清楚我的傷勢有多麼嚴重。祖母走到陽台上哭泣,哥哥提米難過到整個下午都躺在床上。

我父母也很不好過。至於我自己,當我看到剩下的一點點殘臂縫著長長的黑線時,幾乎昏了過去。情況比我原先想像的嚴重很多。我知道,如果要再回到水中,一定要有個比我壯碩得多的人幫忙。

剛回家那幾週,我們全家都感受到滿滿的阿囉哈。對夏威夷人而言,阿囉哈的意思不只是見面或道別的打招呼,這是夏威夷的古老傳統,代表人與人之間完全不求回報的感情,純然出自內心的付出。

就以教會的朋友來說,我出院回家時,發現他們到我家徹底打掃過,到處擺滿了鮮花。其後連續兩星期,每天都有人送來晚餐,不斷有人過來提供協助。還有一些人主動為我們家募款。這些人並未開口詢問;只是知道了我的遭遇,便決定伸出援手。

十一月十五日星期六,距離我遇襲不過幾星期,很多人齊聚里胡依鎮可愛瑪麗亞酒店的舞廳,參與五百多項捐贈品的拍賣會。當時我還在努力恢復體能,無法參加,很失望,因為我是絕不願錯過派對的那種人,何況是為我舉辦的。

島上一些最受歡迎的名人都到大舞台上表演,像是衝浪界的傳奇人物提特斯.基尼馬克,歌星麥蘭妮.白琉,甚至包括搖滾巨星葛拉罕.奈許都來為我獻唱。

父親感動莫名。他說,自一九九二年颶風重創可愛島以來,從未見過全島如此團結。誰會想到我竟然和一場天災一樣重要!

與會者踴躍出價,總計一個晚上的義賣所得高達七萬五千美元,我們既感動又感嘆自己何德何能。

而且這種阿囉哈精神並不限於夏威夷,我們很訝異收到來自全美及世界各地的數千封信,寄來祝福與金錢,有數百元的,也有五元的。我們不知道怎會有這麼多人來信,又為我們祈禱、付出,對每一封信都只能心存感恩。

一個叫「拯救海洋」的組織知道我的遭遇,又聽我在訪問中表示將來想當衝浪攝影師,便主動表示要訓練我。這真是太好的禮物,說不定未來我會接受。但首先我必須做一件事。

感恩節前一天,親朋好友陪我循?過去常走的路到海灘。到達時將近黃昏,海灘還是和昔日一樣美。衝浪區已擠滿本地好手,這一天我要試試看是否還能衝浪。哥哥諾亞要用攝影機錄下我第一次的嘗試,他將攝影機放進潛水殼,跟著游下水。父親特別請假一天全程參與,他陪我游泳,一邊高聲為我加油。陪同前來的還有我們全家的好友麥特.喬治,他是《衝浪者》雜誌撰稿人。當然,艾蓮娜和一些好友也在。

我試了幾次都不成功,根本站不起來,沒想到會這麼困難。父親一直在旁邊大喊:「貝瑟妮,再試一次,這次一定可以的。」

受襲以來,這是我第一次馭浪前進,那種快樂真是言語無法形容,雖然全身濕透,仍感覺得到淚水滾下臉頰。
在場每個人都為我喝采。那天我乘上一個又一個浪頭,漸漸可以輕鬆站起來。接下來越來越順利,不久我又回到比賽場合,再次朝職業衝浪的目標邁進。

有人問我:現在一天到晚衝浪,會不會害怕碰到鯊魚。我確實會怕;有時候看到水底下有影子便心跳加速,晚上也做惡夢。而且我暫時不打算再回隧道海灘去;也許永遠不會再回去了。

縱使我還無法戰勝恐懼,但我確信一點:上帝會眷顧我。我當然不會笨到往鯊魚出沒的地方跑。

有一天,我收到一封電子郵件,告訴我有個孩子,名叫羅根,也失去了手臂。他目前讀八年級,住在北卡羅萊納州洛利市,和我一樣愛好運動,甚至和我受傷前一樣喜歡彈吉他。來信的女士說,羅根很沮喪,希望我能多鼓勵他。

我立刻拿起電話打到羅根家。

「我知道你現在可能有些低落,但我相信你可以做很多事情,一定沒問題的。」我們又聊了一陣子,我感覺到他的情緒好了很多。我說:「記得保持聯絡,讓我知道你的狀況。」

他答應了。我知道,羅根會振作起來。

此刻,我覺得自己比兩手健在時可以做更多的事,也許這原是上帝對我的安排。我不是說上帝讓鯊魚來咬我。上帝知道會發生那件事,但仍然有辦法讓我的人生過得快樂又有意義。

只要我能幫助其他人找到希望,我失去的一切就都值得了。


(本文節錄自讀者文摘中文版2006年3月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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