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寒袖/初一同學會


路寒袖/初一同學會
2012/01/23(轉貼)
【聯合報/文/路寒袖、圖/可樂王】
高中之後,春節成為我每年期待來臨的重要日子,因為,大年初一那天是我們台中一中時期「繆思社」同仁固定的聚餐日。

從七○年代中期一直到現在,高中同學的聚會一聚竟已超過三十五年了,更神奇的是這中間從無間斷,而且目前仍然是現在進行式。從青青子衿到滿座蒼髮斑斑,歲月悠悠,實在無法三言兩語道分明,姑且分為幾個時期約略的說吧。

第一個十年/少年劍客 茫了也論辯

頭一個十年算是血氣方剛期。這階段,純繆思社同仁班底大致上還屬於學生或社會新鮮人身分,也就是說,大部分的人都還未結婚,每個人如初初學成下山的少年劍客,「氣口」不爽,眼神相殺,立即舉瓶嗆聲。

壞就壞在這群人念的不是中文,就是外文、哲學,辯起論來,從亞里士多德、浮士德、康德到佛洛依德。從詩經、楚辭,一路說到唐詩宋詞,作結當然得回到現代,於是存在、超現實、現代、後現代……等等主義,然而,主義早已沒了主意,依舊有人不願善罷甘休,最好有人拿瓶酒去把他灌醉。

不要以為這是搞西洋哲學的天下,錯了,那時流行的可是新儒家,所以怎可不談熊十力、唐君毅、牟宗三?好幾年裡他們的著作都是下酒的熱炒,其他小菜可多樣了,殷海光、徐復觀、現象學、宋明理學……。飯局說這些枯燥而嚴肅的話題豈不無趣?恰恰相反,首先,會請出這麼多先聖先賢表示有人已經茫了,何謂「茫了」?簡單說,就是醉了但還沒倒。這種人最麻煩也最好玩,抓著「麥克風」保證不放手,茫了的人講起哲學(不管西洋或中國)都一個樣,鐵定好笑,對不起,剛剛忘了黑格爾、湯恩比、貝德葉夫、沙特跟卡繆。

對了,後來好幾位去讀戲劇研究所,因此,請給契訶夫、貝克特、史特林堡們保留幾個座位。喔,茫人最喜歡唱歌,唱什麼?〈老米酒〉、〈美麗島〉,因為我也寫歌,所以〈畫眉〉、〈春天的花蕊〉也僥倖被新增了牛聲馬調版。

想想看,狀似道貌岸然的話題,卻用英文、台語、流行歌曲伴奏,外加跳上桌椅演說、指揮、帶動唱,請問,這種飯局誰不期待?記得那幾年,常常就這樣從初一醉到初五。

第二個十年/攜家帶眷 真是為擋酒

第二個十年屬家庭溫馨期。這時期大家的配偶欄已被占領,常常得攜家帶眷出席,酒明顯的喝少了,理由很容易找,指著隨駕出征的太太孩子們說:還得開車送他們呀。以婦孺為保鑣當然惹得一些雄心壯志依舊在的老友罵賤。

確實就有人足堪中流砥柱,非關大男人、英雄主義,老驥伏櫪依然上得了高速公路,絕對不讓金樽空對月,飲者留名與否早已不重要,醉臥沙場自然有人把你扛回家。後來我發現闔第光臨的假象,原來攜伴真是為了擋酒用的。

第三個十年/養生保健 酒肉擺一邊

到了第三個十年已淪為養生保健期了。先前大碗喝酒、大塊吃肉的英雄豪傑們,不再透析中/西哲學的異同、原始/新儒家的轉變、現代/寫實主義的矛盾、統/獨的爭辯,話題由虛轉實,大談身體各器官的各種指數,麻辣重鹹不再,溫和調味,適合齒牙開始動搖的族群下嚥。

第四個十年/大俠重出 我啊挫咧等

而今我們的初一同學會赫然已跨入第四個十年,頗有豁然開朗之勢,前二十年躲躲藏藏的那幾人,仿似悟得了天機、知曉了天命,近兩年來,重出江湖,或許韜光養晦久了,功力猶勝於青壯之年,一出招,眾人立即潰不成軍,害得有些人罹患初一恐慌症。

說著說著,初一就來了,我也是挫咧等的其中之一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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